前言:2004年5月,盛大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时候创造了中国网络游戏的传奇,在这之后,盛大开始了转型。用盛大创始人、董事长陈天桥的话来说,就是要集合所有的内容与服务来成就中国家庭的数字梦想。那么到了今天,盛大离这个网络迪斯尼的梦想还有多远呢? 转型互动娱乐媒体 杨澜(以下简称杨):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能不能谈谈当时是什么促使你产生这样一种转型的决心? 陈天桥(以下简称陈):尽管我们内部叫转型,但实际上盛大是一直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 从创业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希望成为一个互联网的迪斯尼,成为一个互动娱乐媒体企业,而不仅仅是一个网络游戏企业。很多人把网络游戏和盛大网络划上等号,实际上盛大借助于互联网的这个目标,一直是在做集成各种娱乐内容提供给家庭的工作。但这里面有太多路上的诱惑,包括网络游戏。 杨:网络游戏一开始就占了公司业务的全部份额,现在依然超过60%,是什么契机让你觉得不能够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网络游戏上? 陈:当初我们每年搬一个地方。那时办公面积还只有500平方米,跟现在两万平方米比不了。 一天,财务部门跟我报告说,公司一天的收入超过了100万,这个数字是很多企业很难想象的,而那个时候我们只有100个人左右。当时就好像是突然有一种刺激,或者是警铃式的提醒,我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在干什么?因为每天100万元的收入足以让我们100多号人安于现状了。 杨:已经是非常好的一个公司了。 陈:对,所以那天晚上我很兴奋,你知道那时候互联网都是不盈利的。包括新浪、网易、搜狐三大门户网站,在2002年时离盈利还差得很远。盛大作为第一个盈利而且超过百万的公司。那个时候可以有很多的选择。比方说,我们安于现状,把100万变200万、300万;第二,我们可以把公司整个卖掉,也可以去上市。 但我们始终觉得,游戏就像迪斯尼的动漫一样,它只是我们起步的一个重要契机。迪斯尼现在展现给我们的是一个特别庞大的娱乐帝国,它有自己的主题公园,有自己的媒体,自己的体育,或者其他方面的内容。 所以从那天我就一直在思考,总觉得我们都还年轻,如果不迫使自己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等到五六十岁再回过头看的时候,已经不会有那么多机会了。 互联网的内容遥控化 杨:盛大盒子是一个能够把网络和电视结合起来的东西。现在英特尔帮你设计芯片,微软帮你来设计操作系统,长虹等一系列名牌电器的制造商来生产这个盒子,包括广电系统、新浪这样的内容供应商来提供内容,你要做的是一个集大成者。这可能有点偏执,这是在做比尔·盖茨维纳斯计划也没有完成的事啊!有人会说陈天桥的胃口似乎太大了一点,大概会得消化不良。 陈:哈,是这样。有一个理想是好事情,但有的时候会变成坏事情。怎么样找到一个适合于你能力和目前环境的战略目标,引导你走下去,这是非常重要的。 这不是胃口的问题,而是做娱乐媒体的企业都在思考的问题,只不过是不是在正确的时机,做了正确的事情。 像你说的消化不良,这是一个有理想的企业面临的最大病症。但有些企业它没有理想,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庸庸碌碌,一点一点就消亡了。 杨:你觉得现在这个市场成熟了吗?人们都想把这个盒子从键盘转化成家庭中老幼皆能遥控的东西,但是好像总是还差这么一步,你的盒子是不是也还差这一步? 陈:你问的非常好。实际上,数字电视在中国总是差一步。原来我们曾经想来做这一块工作,但突然发现长虹、海信这样家电的企业,英特尔这样的制造企业全部都进入了。我们就退到内容参与。 中国真正缺乏的是用遥控器来控制的内容,我们很多PC机上的内容全部是用鼠标和键盘来控制的,真正通过遥控器来控制的内容现在看到的只有两类,第一类是电影,第二类是音乐。但这些内容又面临着很多版权的问题。那么盛大做的是要把互联网的内容进行遥控器化。 杨:你觉得这一步到真正市场化,到真正的进入家庭还要多远? 陈:我们的盛大盒子从2005年12月1号正式的上市,在零售上,我们一个月之内就卖掉了二十万套,并且和所有的PC厂商形成了一个非常好合作联盟的关系。包括长虹、海信、清华同方、TCL、七喜等,并且和这些厂商全部签署了协议,独家跟盛大合作。由盛大提供内容和遥控器,由它们提供盒子,适合于这种内容的盒子今年我们将会有接近百万台的销量。 经营者着眼于未来 杨:现在盛大的股价与它刚上市时的峰值比,下跌了50%左右。当你的意见和投资者的意愿产生冲突的时候,你选择怎样? 陈:实际上盛大在上个季度收入是历史最高,利润是历史最高,而我们的股价是历史最低。 华尔街的投资者永远是希望眼睛能看到,你既然已经每天可以赚几百万的收入,为什么不持续的做下去呢? 任何不确定的东西在投资者那里都是忌讳的,但是作为一个企业的经营者和管理者,他着眼点并不是现在能赚多少钱,而是未来能赚多少钱。 杨:我觉得有一个悖论很有意思,别的企业做好了是希望到股市上圈钱,把上市作为一种结果。而你其实并不缺钱,却去上了市。如果不上市,本来可以完全自主,心无旁骛的去发展自己企业的战略。现在呢?就算你不管投资者的反应,但是看到股价下跌毕竟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陈:当然,还心惊肉跳呢! 杨:为什么要去找这个罪受呢? 陈:你这个问题触到了我的伤心处。两年多前我们第一笔融资融到了当时互联网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钱——4000万美金,那笔钱我们到上市的时候仍然没用掉,而且几乎一分钱都没动。上市以后我们又融了2亿多美金。 众所周知,这笔钱放在新浪上,在那边也没用。可以说,在盛大融资后,融到的钱并没有发挥功用。因为我们本身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公司,现金流是非常丰富的。 当你每天收入刚刚有100万元的时候,总是能感觉得到它的诱惑,就是让你安逸下来,让你享受下来,让你能够成为一个土皇帝——这钱百分之百的都是我的。这种诱惑无时无刻不在干扰着人的内心世界。 当时我们只有30岁左右,急需要有一个人在边上来鞭策。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一样,到了女儿国,这儿有美女有金钱,你是住下来,还是继续往西天走。我们是希望有人在边上不断的督促说,你应该继续往你取经的地方去,这才是你的理想。 杨:你觉得是现在累还是上市前累? 陈:如果从肉体来说,现在实际上要比以前好很多。毕竟公司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团队,拥有各个方面都非常专业的,国际化、职业化的团队。 但从内心的压力来说,要比上市前加倍的累。因为我们现在带的是几千人的团队,带动的是几十亿的收入转型。而且,由于我们作为新产业领导者的特殊位置,媒体和各界对你的关注也就格外多。如果我们采取一些破釜沉舟的方式或者毅然转型的方式,消费者都要有熟悉的过程。这种转变一定会使公司短期收入发生变化。这种变化都会产生一大堆压力。而这些压力都是自找的。 您没注意到吗?比起两年前,我的白头发多很多。 信任是成本最低的管理方式 杨:当一个公司从几个人、几百人发展到几千人,成为一个集团公司的时候,它实际上不仅仅是要求陈天桥一个人成长,而是要大家一起成长,这个成长的速度是有快慢的,大家理解的程度也是有快慢的,需要协调的关系也有不同。特别后来有一些职业经理人的加入,这种内部的结构的震动和变化是不是同样会给你带来一些困扰和压力?你怎么来面对? 陈:组织结构,人力资源,确实是企业发展过程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已由五年前5个人的公司发展到现在2500人的公司,这对我们提出很大挑战。我们也确实犯过一些错误。这些错误实际上就是没有把握好公平和效率的问题,或者说是信任的问题,就是放权和集权的矛盾。 杨:能举个例子吗? 陈:比方说去投资一个企业,从我的个性来说是非常希望信任别人。因为我觉得信任是成本最低的管理方式,比方说一个员工报销出租车票,如果我不信任他,我就要找会计审核什么的。但是如果我是信任他的话,我就报给他,他就可以去干更多的活,效率更高,成本更低。但你太过信任实际上是害了别人,是放纵了别人。 我一直觉得有一个好的机制可能比人治是更重要。所以我们提出一个盛大用人的标准。我们横幅挂在那边,叫好人,明白人,能人。好人,就是可以认同你的价值观,是一个我们能基本信任的人,你不能仅仅是冲着盛大的股票进来的;第二个是明白人,能够很好地沟通,我能站在你的角度替你思考;最关键是第三个词是能人,是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能发挥出作用的人。今年我们会在这方面有一系列内部的改革。 让灵魂跟上来 杨:你用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你说上市以后的这几年,最大的体会就是,内心要正直,怎么解释这个?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很冠冕堂皇的话,但是我相信这是一个真诚的想法。 陈:实际上,你经历过一些复杂的事情后,就越会发现有一些简单的道理在它背后。 正直这个词看上去非常笼统,但举几个例子就可以知道了。比方说,我跟唐骏第一次打电话接上头,实际上就是唐骏代表微软来盛大查盗版情况的。因为在微软的眼里,中国是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盗版率。而且我们的竞争对手说,盛大的服务器有几千台都是使用盗版的。唐骏后来去查,发现盛大全部正版的。于是,我跟唐骏互相之间有了了解。所以,如果你平时行为不正,那可能你马上就失去信任。同时,最关键的是,一定要让你相信老板是正直的,相信他的领导是看的中自己的。 杨:我今天看到有一个关于盛大的报道,记者引用了一个印地安的谚语:如果我们走的太快,停一停,让灵魂跟上来。我觉得很有意思,这不仅适用于盛大,也适用于整个快速发展的中国。就是说,当我们的经济以这样的速度在发展的时候,我们常常会觉得灵魂稍微滞后了一点,但是一个真正没有灵魂的企业是不能够维持这样一种发展速度的。 陈: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句话。尽管不是我说的,但是我很感谢这个记者,包括你。盛大五年快速发展过程中,我们确实需要到一个平台稳上一稳。我们这次转型以后,应该是到了可以让盛大十年或者二十年稳定发展的平台。 杨:如果把自己比喻成一个正在前往西天路上取经的唐僧,你觉得你现在走了几分之几的路了?离西天还有多远? 陈:这里有企业的西天和我个人的西天。 从企业的西天来说,我们希望它成为国际上著名的,或者非常大规模的互动娱乐媒体企业。目前为止,盛大以网络游戏为契机的我们走了三分之一;第二步,是我们已开始转型,使我们的用户从原来的20多岁的人群,变为7岁到70岁的人群,我们的内容从单一的游戏变成电影音乐等等。这个转型一旦成功,我们基本走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实际上就是我们刚才说的让灵魂跟上来。除了在业务上能够开拓,以后,我们还需要在企业建立一种真正让人尊敬的文化。 杨:要登入殿堂。 陈:对,要让大家认可盛大的文化和倡导的这些企业精神。 杨:你个人来说呢,刚走了三分之一? 陈: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的理想是希望能够静下心来,真正能够为社会做些事情,给社会一个盛大。我最终肯定是从盛大离开,就像惠普,像迪斯尼一样,创业的人是不可能在一个企业百年地待下去。我们要为中国的老百姓做点事情,所以我也在学心理,最近也开始跟一些国际的大公司思考慈善基金的问题,未来我们的孩子不会很多,我们会把自己更多的财富捐给社会,让他们来真正帮助中国,提高中国的国民素质。 但在这方面上,未来可能不是我自己去做,做出一个盛大我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我可以用我的资金,用我的精力和经验去帮助这些能够为中国提高国民素质的人,如果做到的话,那才到了真正的西天,但这个是你一辈子都做不完的事情,所以我一辈子都只有在取经的路上了。 后记:既要有去西天取经的明确目标,又要排除万难的坚强意志,还要抵御沿途的各种诱惑,今天的陈天桥真的有点像唐僧了。 |